(崮乡红嫂)
李秀福 公茂健
沂蒙山区,是我党我军重要的革命根据地。战争年代,这里曾经涌现出千千万万名“红嫂”。她们用乳汁、更用心血养育了革命,养育了我们的共和国,展示出沂蒙女性的伟大品德。岱崮,是沂蒙革命根据地的核心。本文向大家介绍的,就是巍巍崮林中一位早期秘密入党。踊跃支前置生死于度外的妇救会长,被岁月尘封了半个多世纪的“崮乡红嫂”。
岱崮与沂源交界处,有座峭拔入云的山崮,叫柴崮。柴崮前坡有个村庄,叫犁掩沟。村东侧有处恬静的农家小院,房子、院墙已很古老,然院中绿竹成荫,鸡鸭成群,一派生机。这里就是“崮乡红嫂”——张纪秀老人的家。在被炊烟熏得发黑的堂屋里,我们见到了这位“崮乡红嫂”。老人虽已83岁了,然耳不聋,眼不花,身板很硬朗。伴随攀谈的深入,跟随老人的思绪,那封火连绵、撼人心魄的艰难岁月又浮现在眼前……
由“红姐”到“红嫂”
张纪秀的娘家是贾庄,在蒙阴、沂源一带,是个有名的村庄。清末至民国,村里有两大豪门——高家和张家。张家是有名的中医世家,到了张承荣这一代,正逢全民抗战的非常时期,岱崮早已成了沂蒙山抗日革命根据地的中心。张承荣的女儿张纪秀,芳龄十八,从小聪慧、稳重、有主见,最早一批走出闺房,剪了短发,参加了妇女识字班,担任了识字班长。高家有位热血青年。叫高保洋,是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。他看出张纪秀是棵“好苗子”,就从多方面秘密培养她。1943年冬天,高保洋亲自担任介绍人,让张纪秀秘密填写了入党申请书。成了“组织的人”,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,张纪秀工作更加出色,成了村里有名的“红姐”。
一九四四年,日本鬼子再次扫荡沂蒙山区,岱崮自然是扫荡的中心目标。形式非常紧张,担心“红姐”招惹敌人注意,父亲张承荣将她嫁到犁掩沟村刘家,丈夫叫刘文普,身体瘦弱,老实巴交。先前,张承荣较开明,没让“红姐”裹脚,谁知却成了亲家母对其刁难和折磨的借口。这年冬天,高保洋找到张纪秀,让她担任了犁掩沟村的妇救会长,张纪秀开始秘密为党工作。那时候,蒙阴县抗日民主政府(县政府)就安在犁掩沟村西5公里远的上旺村,张纪秀作为人民代表,经常在深夜秘密到县政府参加会议。1954年3月的一天晚上,经地下党负责人张贵益、许光兰介绍,张纪秀面对党旗,秘密宣誓,成为秘密党组织的正式成员。从此,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,按照党组织的要求,她晚上组织妇女开会、识字、剪发、放脚;白天,发动全村妇女做军鞋、做军服、凑军粮、摊煎饼,支援前线抗战将士。每一项工作,犁掩沟的妇救会完成的最好,成为各村妇救会学习的模范。张纪秀多次受到县抗日民主政府表扬。“红姐”成了县区远近闻名的“红嫂”。
张纪秀的婆婆伊氏,思想封建,观念守旧。本来,她对儿媳妇的“大脚板”就不满意,眼下儿媳妇白黑不着家,估摸着是妇救干部,先是百般阻挠,后来变本加厉虐待。张纪秀外出开会、学习,常常深夜才回到家,每次院子大门总是闩的死死的,怎么叫也叫不开。丈夫懦弱,对母亲的是感怒不敢言。这可苦了“红嫂”了,只好在草垛里、草棚里、锅屋里囫囵个子睡。晚饭更谈不上了,三天五天老不着吃一顿晚饭。这个家对我们的“红嫂”来说,是一口烧热的油锅;在这个“家”,她尝受的是“油煎火燎”的滋味。然而,一想到自己的身份,想到将来胜利了,就有好日子过了,“红嫂”心里就亮堂了。她把眼泪咽到肚子里,用对党的忠诚和更加努力的工作,向婆婆进行着抗争。
模范妇救会长
抗日战争胜利后的一九六四年,蒋介石发动内战,向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,摧毁沂蒙山根据地是重点目标!情势骤然吃紧了。沂蒙山区,子弟兵调动频繁,支前任务繁重。那时,村里没有政权组织,支前工作全靠妇救会,张纪秀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白天,她组织妇救会、民兵开会学文化、讲形势,动员青年人出工支前、参加子弟兵。忙起来常常一天顾不上喝一口水、吃一口饭。
八月下旬,张纪秀接到了缝400套军服的紧急任务,因部队急需配备棉装,要求10天内完成。张纪秀刚生了孩子,身体十分虚弱。她把全村妇女分成九个组,每组选任一名组长,将任务分到各组,尔后黑白不停,跑了这组跑那组,一套套地数,一件件地验,还得加班完成自己分担地十几套军服。十天十夜下来,任务按时完成了,送到岱崮台头村八路军物资处,400套军服未出一件次品,而这位“红嫂”却累得口吐鲜血,昏晕倒地,整整四天不省人事。
战事吃紧,子弟兵急需壮大队伍。县区委经排查,分给犁掩沟村9个参军名额。动员青壮年参军是妇救会最紧迫、也是阻力最大的一项工作。动员适龄青年参军,首先要做通本人工作,其次是家属,最难的是做通参军对象父母的工作。任务自然落到张纪秀肩头,她首先召开妇救组长会,把动员对象地名额分到各组,各组包人开展工作,张纪秀挨家挨户苦口婆心作说服动员工作。张纪秀的小叔子——刘家的一位堂叔兄弟,属于动员对象,工作最难做!只要张纪秀一见面,伯母又哭又骂,要死要活。张纪秀想法说服了兄弟,有说服了弟媳,三人合起来做老人的工作。老人最后提出了条件:只要张纪秀的丈夫参军,她就让儿子参军!为了不影响扩军工作,张纪秀只好把自幼病弱,多次体检不合格地丈夫送到了县大队(老11团)民工队,也上了前线!堂叔伯母没辙了,只好同意让儿子去参军。漫骂、诅咒、暗害,甚至被黑石头砸的头破血流,张纪秀没有气馁。十天过去了,张纪秀组织秧歌队给9名青年人披红挂彩、敲锣打鼓送到了部队,动员参军名列全县第一。军人亲属的安抚工作也很重要,她挨家挨户慰问,动员妻子给丈夫做鞋垫,帮他们写信鼓励丈夫多打胜仗、多立战功,组织男劳力为军属帮工、帮物,真是无微不至。拥军优抚工作在全县也是做的最好的,多次受到了部队领导地表扬。
这年底张纪秀被评为全县地模范妇救会长。在全县总结表彰大会上,张纪秀介绍了妇救工作经验,县长 李子厚将部队奖励地一对银戒指亲自戴在了这位“红嫂”手上。如今这对银戒指仍然戴在老人手上,岁月地浮沉,封不住那闪闪的银光……
乳汁救伤员
进入一九四七年,沂蒙山区成了国民党进攻的重点区域。我华东野战军开始大规模调动。为确保部队机动,张纪秀率领妇女为过往的新四军、八路军号房子、凑米面、作干粮,买马料、找民工、当向导,工作千头万绪,却干劲十足。这天早上,新四军的两个连队来到犁掩沟村,张纪秀立即率领妇女安排部队宿营,借炊具做饭,凑草料喂军马,甚至连自家即将成熟采摘的桑蚕簇子也抱来喂了子弟兵的军马。晚饭后,部队要星夜赶往南麻集结,忙碌了一整天的张纪秀二话不说,抱着刚满九个月的孩子给部队带路。夜色浓重,山路崎岖,张纪秀直到将部队带到沂源县的东里店,于接应的向导接上头,才往回返。回到家时,天将黎明,屋门插着,张纪秀只好搂着儿子,在锅屋的操队里睡了一夜。还一次,一支增援前线的八路军队伍,欲抄小路赶赴沂源南麻城。张纪秀抱着孩子,带领队伍沿柴崮东坡山路向沂源疾行。途中遇到敌机轰炸,一架敌机俯冲下来,接连扔下几颗炸弹,一名战士受了重伤,右腿肌肉全部被炸光。部队不能耽搁,部队首长将伤员交给张纪秀,就带队继续赶路。张纪秀将孩子扔到一边,把战士掩藏好,伤口包扎起来,由于失血过多,伤员嘴唇干裂,口渴难耐!张纪秀到山下村里想法弄来加盐的热水,给伤员喂下去,又找来民兵用棍子和床单绑成担架,将伤员抬到指定地点,交给了部队。在给部队带路当向导时,两次遭到敌机追逐扫射和轰炸,她和儿子险些被击中……
五月十七日,孟良崮战役打响了,大批伤员转移到岱崮村(今坡里村)。县上通知张纪秀组织人员前去慰问、护理伤病员。张纪秀挨门挨户凑了200个鸡蛋,抱着孩子,领着九名妇救组长,赶到岱崮村。大批轻重伤员,都躺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。按照部队大夫要求,张纪秀和妇女们给伤员擦伤口、换药、洗绷带,做鸡蛋汤喂伤员。一位南方战士伤得很重,整个头部被绷带包扎起来,嘴唇干裂的出血,已经汤水难进。张纪秀很难受,心想这些年轻战士转战南北,流血牺牲,为了啥?还不是为了穷人翻身解放!不行,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活下去。张纪秀给儿子喂奶时,忽地想起给那位伤员喂点奶水!她悄悄挤了一小碗奶水,这位伤员竟然喝下去了。县里带队干部许光兰知道了这事,十分高兴,就和张纪秀一起发动有奶水的妇女挤奶水,专给那些重兵伤员喝。就这样,张纪秀率领妇女们整整护理了七天七夜,转移的时候,那位重伤员虽说不出话,却一直拉着张纪秀的手,眼里盈满了泪水。
走过黎明前的黑夜
孟良崮战役后,为有效地打击敌人,我华东野战军实施战略转移。当时,敌人进攻速度非常快,县里、村里党员干部开始向北线转移。为了“不让敌人得到一粒粮食、一寸布”,张纪秀按照上级指示,挑选了一批可靠的妇女和民兵,赶到县政府转移、隐藏物资。她找到一户村民照看着孩子,带领大伙白天拆卸机器,装箱打包,晚上把整箱机器、成捆被服、成麻袋“苏币”,掩藏到红柞崖、八亩地、东指庙后等地点。黑白不停,连续干了三天三夜,才把物资转移隐蔽完。孩子未顾上照料,身上的水痘都化脓出水了。撤离的时候,县政府秘书高保宪将一包袱机密文件交分给张纪秀,要她负责包管隐藏。当夜,张纪秀就赶回家,将机密文件藏到了柴崮顶上。直到秋天转移回来,她把文件又完好无损地交给了上级党组织。
大部队和县政府都转移走了,鲁中军区监护营一连留下来坚守南北岱崮和卢崮。组织上通知张纪秀暂时留下,保证给坚守卢崮的指战员供应给养。张纪秀和民兵骨干刘文祥秘密到各家凑来小米,黑白不停磨成面粉,部分白面加工成熟食,秘密送上卢崮。当时,还乡团前哨已渗入根据地,冒充八路军便衣,秘密侦察,不断制造活埋党员干部的惨案。5月9日这天,犁掩沟村来了两名武装便衣,打听谁是村干部。有人告密说出了张纪秀的身份。便衣找到张纪秀,问她是不是村干部。开始,张纪秀不承认,后来看到便衣口袋里有党员标记(铜“五星徽章”),才说自己是妇救会长。原来这两人是驻守岱崮、卢崮的庞连长和通讯员。庞连长严令告密的人写下保证书、按上手印,交给通讯员,并声称:如果张纪秀出了事,就找他(告密人)算总帐。接着,张纪秀把做好的两袋面饼及部分小麦交给庞连长,并让民兵刘文祥送上卢崮。临走前,庞连长一再嘱咐说:”我们很快也要转移,这里太危险,你不能在村里呆了,得立即转移。“
党组织都撤离了,丈夫也跟县大队走了,婆婆一家怕受连累,悄悄走了。张纪秀孤身一人抱着孩子,他上了北线转移得行程。沿途,还乡团四处堵截捕杀党员干部,敌机盘旋寻找目标轰炸。张纪秀不敢走大路,只能走偏僻小路,到了夜间,才敢摸到村里给孩子要口吃的,自己有时一、两天吃不上一顿饭。转移的第三天,已接近南麻镇。张纪秀抱着孩子刚爬上一个山坡,一架敌机俯冲下来,扔了几个炸弹,接着用机枪扫射。见情况危急,张纪秀抱着孩子滚到地堰下,结果炸弹把附近的大石头炸掉了一半,子弹打起的沙土埋了她一身。说是转移,实际上是逃难。环境再艰难,张纪秀依然不忘自己的党员身份,时刻都想着拥军支前。在临朐附近,遇到一支从前线上撤下来休整的八路军队伍,战士们的鞋都张了“嘴”。张纪秀把孩子一放,掏出携带的麻线、针锥,轮流给战士们掌鞋,用掉了20根麻线,为百余名战士掌好了鞋,手勒出了鲜血,手腕也肿起来,战士们被深深地感动了。到了博山九泉,张纪秀终于找到了县政府转移的干部。此后,渡黄河、下河北,辗转八个县,历时三个月,度过了这段艰难地时光。
8月除,张纪秀回到了家乡。婆婆伊氏得知儿媳妇是地下党员,竟把儿子藏起来,不让他娘俩进家。张纪秀只好住到一间看山屋子里。因历尽千辛万苦,过度劳累,张纪秀生了大病,昏迷不醒,汤水不进,嘴里都生了蛆。可她命大,碰巧胜利完成卢崮保卫战的庞连长南下路过,带了几名随员来找她。伊氏说她早死了,庞连长不信,一再追问,才得知实情。来到那间山屋,庞连长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张纪秀,立即叫卫生员开药、辗细,并用温水灌了下去,把伊氏教育了一顿,叫她立即把张纪秀抬回家,保证好好给治病和调养,否则定会回来算总帐。打那,伊氏再也不敢虐待张纪秀了。一个月后,张纪秀开始下地走路。她和党员干部们终于走出了这漫长的黎明前的黑夜。
一九四七年秋后,山东形势基本稳定下来。伴随着南方的逐步解放,需要大批党员干部南下帮助建立新政权。组织上曾两次调她南下,皆因孩子病弱而留守家乡。自此,从建国后的互助组、高级社、人民公社,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一九九二年,在这漫长的四十五年岁月里,张纪秀一直担任村里的妇女主任,没有向组织索要任何报酬。她坚信党的领导,按党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,积极响应党的号召,认真做好农村妇女工作,组织群众搞好生产。六0年,她掌管村里粮库的钥匙,饿的两次昏倒在地,硬是不拿集体一粒粮食;“文革”期间,她不参加任何派别斗争,而被打成落后分子挂牌批斗,她没有失去对党的信仰;八九年“动乱”及后来的“法轮功”,她坚信共产党是人民的当家人,教育子女永远和党一条心。如今,张纪秀已八十三岁高龄,膝下六男三女,家庭成员6名共产党员,孙辈竞秀,四世同堂。每当儿孙来看望她时,她总是千嘱咐、万叮咛,好好听党的话。这位“崮乡红嫂”,默默无闻工作,从未上过电视,也从未见诸报端。然而,是黄金,就不会永远被岁月沙尘淹没,早晚会放出璀璨的光芒。现在,这位“故乡红嫂”和丈夫扔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侍弄着一亩地的桃园,四只山羊,20只长毛兔,以为生计。也许正是这种无欲无求的平和心态,使她年高寿古,而谈吐利索,步履矫健。祝这位崮乡红嫂“百岁无多时健壮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