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蒙阴,几乎是老幼皆知郭巨行孝的故事。
汉平帝时,蒙阴县瞻岱乡有个村,叫孝感社(今岱崮镇大朱家庄村)。社名因郭巨行孝而得。这村里有家姓郭的,叫郭峻,妻子陈氏,很是贤惠。两人膝下有一子,起名郭巨。夫妇俩视为掌上明珠。一家三口,守着祖上留下的二十亩大洼地,日子过得很从容。谁知,郭巨十岁那年,陈氏一病不起,撒手西去了。后来,郭峻续娶了冯氏。冯氏过门一年,生下一个儿子名郭顺。隔层皮也不是骨肉亲。冯氏对郭顺咋看咋喜欢,对郭巨咋看咋不顺眼,不是打,就是骂,还搜肠刮肚地害郭巨。郭峻同冯氏本是老夫老妻,凡事让着几分,经不住冯氏三天两头咬耳朵根子,说郭巨的坏话,对郭巨也就不那么疼爱了,又加上小儿子郭顺长得聪明伶俐,天天偎依在怀里“爹呀”“爹呀”地叫着,越觉得郭顺让人喜爱,冯氏见机会到了,就叫郭巨和长工一块去种地、一块儿住团瓢,一块儿啃窝窝头。穿衣呢,郭顺一天换三换,郭巨光捡破烂穿。
郭峻有时也觉得冯氏过分,免不了私下里劝说冯氏,怎知话刚一出口,冯氏就撒娇使泼,郭峻只好睁只眼,闭只眼,权当没了这个儿子。不几年郭峻年老去世,冯氏无所顾忌,对郭巨更是变本加厉的虐待。
转眼过了许多年头,郭顺已长大成人了,虽说冯氏巴结着供他上学,但他偏就是西瓜皮掌鞋--不是那块料。读书做官没指望,只有下庄户。郭顺一回到家,是看么么不顺眼,干么么不合味。那才是吃饭嫌饭凉,喝茶嫌茶热;穿多了嫌沉,穿少了说冷,一百样的不可心。冯氏就指望着这根苗,把郭顺顶在头上敬奉,可总是难打发郭顺满意。这天,郭顺生日,冯氏从屋里到院里,跑进跑出不下几十趟,她要做桌好菜给儿子吃,谁知跑着跑着,腿一打软,滚下了门台子,摔了个眉眼不睁。请郎中下了药,人醒过来了,身子却半瘫到床上,吃喝拉撒,全指望别人伺候。
狗不记家贫,孩不嫌娘丑。郭巨屎一把,尿一把,比伺候亲娘还尽心,可是,娘一头、地一头,郭巨不会分身法,顾了这头,撇那头。可郭顺呢?饭来张口,衣来伸手惯了,什么事也不会做。下地吧,脚踩坷垃顶烈日,他受不了那份苦,伺候娘吧,吃喝倒好凑付,擦屎刮尿熏死人,他受不了那份子罪。独头蒜,辣椒心,最狠莫过郭顺心。他三寻思,两寻思,寻思出了馊主意,想和郭巨分家。他把房子地折成一份,再把瘫痪娘折成一份,然后叫郭巨挑。他知道郭巨善良,肯定要把娘养起来。这样,财产也有了,累赘也甩了,岂不两全齐美。郭顺做成了套子叫郭巨往里钻。
这天上黑影,郭巨一头土垃两腿泥的回家了,锄头还没倚到墙根下,郭顺就迎上来叫了声哥。
这声哥,把个郭巨叫的软软的,暖暖的。你想,打郭顺长这么大,还从来没叫他一声哥呢。郭巨何曾尝到过当哥的滋味。头回听到郭顺叫哥,他心里能不甜吗?郭巨就亲亲热热叫了声弟。
“我想.....”郭顺吞吞吐吐,“咱弟兄俩也都老大不小了,也该自立门户,成家立业了。这样熬在一起也不是常法,我看咱们分家吧!”
一听分家,郭巨心里难受得象揪了一把,虽说娘拿他不好,弟待他也不亲,可再孬是他的家呀;再说郭顺下不了力,娘需要他伺候,地里的活需要他干,这个家也离他不行呀!唉,既然郭顺提出来,自然有主意,就问郭顺打的什么谱。
“哥,”郭顺说,“我把咱家分成了两份,你就挑一份吧!”
郭巨一听,心想到底是读过书的人,做事知书达理的,就答应行。
“分是分,分了可不许反悔!”郭顺说。
“不反悔!”郭举说。
“当真?”
“当真!”
“那好,”郭顺才露出奸笑说,“咱娘一份,房子地一份。要娘不要房子地,要地不要瘫痪娘,两份家业任你挑。”
郭巨这才明白了郭举的用心,他左右为难,要房子和地吧,人家肯定要背地里戳他脊梁,骂自己不仁不义不孝顺;要瘫痪娘吧,就没了房子没了地,只好背着娘要饭吃......郭巨为难的在门口打转转。可转过来,转过去,郭巨到底想开了:都说后娘心狠,可现在到了这把年纪了,病成这付模样,谁还忍心怪她,就是一天三顿饭要着吃,也得为她养老送终!想到这里,郭巨说:“我要娘吧!”
“那咱立下字据。”郭顺早把字据写好了,就等着郭举画押,郭巨不会画,郭顺就握着他的手画了押。
弟兄俩就这样分了家。
郭顺独霸了房产独霸了地,财大自然气粗。他雇来了扛活的,给自己种庄稼,娶了王财主家的闺女做媳妇,还为她雇上了丫头,两口子没事干,就变着法儿吃,由着性子喝,那日子过的可真叫滋润。
郭举巨,已无寸土立足。他望了眼自己的家,流下了两串泪水,就背起瘫痪娘,到山里找座破火神庙,扫了扫灰土,就住了下来。
也真是报应。冯氏看不清哪块云彩下雨,指望着下雨的云彩不下雨,不指望的云彩却下了雨。他对亲生儿子郭顺是含在嘴里怕热着,攥在手里怕捏着,恨不得扒出心来给他吃,自己老了、病了,却被他一脚踹了;她对郭巨不是打,就是骂,变着样的折磨他,可到头来,他不但不记恨,还把自己供养起来。冯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酸、甜、苦、辣、涩,什么味都有,想起郭顺,她恨不得一头撞死他;看见郭巨,她惭愧的要找条地缝钻进去。然而,自己手不能抬,脚不能动,只能成串的掉泪珠子。
“娘,”郭巨当是娘害饿,就安慰说:“别难过,有我在,饿不着您老人家!”
郭巨挎着篮子,提着打狗棍,到庄里挨门串户去要饭,人们可怜郭巨,只要他上门,不等他张口,就给他端来热乎饭、热乎菜,走不了几家,饭篮子就满了。郭巨把热的、软的、细的,挑巴挑巴给娘吃了,自己吃点剩的。树叶绿绿黄黄,娘俩就这么过了一年。
郭顺“要地不要亲娘”传出了名,东庄西庄,没有不知道他是个大逆子的;郭巨“要娘不要地”,也传出了名,南乡北镇,没有不知道他是个大孝子的。
郭巨行孝的事,被县城的柳员外听说了。柳员外是个大善人,打发人问实了,竟把自己独生女儿嫁给了郭巨。郭巨用岳父给的一点银子,盖了一间小屋,隔成两半间,让娘住在里间,用外半间当新房,把柳氏娶了过来。房子是小点,可郭巨总算有个热热和和的家了。柳氏很贤惠,不嫌郭巨穷,还把伺候娘的事包了下来。郭巨腾出空,就倒腾点小买卖,日子紧紧巴巴,也算过得去。冯氏眼看着郭巨成了家,心情也好多了;又得到小两口的悉心照料,病也好了大半。时隔不久,竟能下地挪步了。
到了来年,柳氏就为郭巨添了个儿子。这儿子长得虎头虎脑,又白又胖,把个冯氏老太太喜的是天天合不上嘴。而郭巨夫妇却是半喜半忧,喜的是郭家有了后,忧的是又添了张吃饭的嘴,日子会更紧巴。郭巨就想到外地做点小买卖。临行前,向柳氏嘱咐了再嘱咐:“好生照顾娘,难为谁也别难为娘!”柳氏本来心善,哪有不应的理。
郭巨一去半年,可没赚着钱,到年底,两手空空回到家里,一进屋,先到里间看望娘,见娘瘦了、黑了,身子弱了不少,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;转眼看见儿子,那是又白又胖,愈发喜人,心里就开始划回儿。到了夜里,等娘睡实了,就私下里责问柳氏:“我这些日子不在家,你是不是亏待了娘,把好吃的都喂了儿子了?”
“你错怪我了”柳氏委屈的泪眼模糊,“凡好吃的,我都想着娘,可咱娘疼孩子,都背地里给孩子吃了。”
郭巨无话可说,心里又酸又涩,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晚上,寻思了一个主意,看着屋露明,就扳着柳氏的肩膀说:“孩他娘,孩子好比南园韭,这刀割了那刀有。为了别饿着娘,咱去把孩子埋了算了,等日子好了,咱们再生一个!”
“亏你是个男人,怎么生出这种主意?”孩是娘心头肉,柳氏怎么舍得,就呜呜哭了起来,越哭越伤心,哽哽咽咽地说:“啥事我也答应,这件事我可不应”。
“你答应也得去,不答应也得去!”郭巨心一狠,撂下这句话,披上衣服蹬上鞋,扛着镢头去了老林地。到了林里,郭巨却举不起镢头来,当爹的活埋自己的亲儿子,如何下得了手!他就蹲在地里抽旱烟,抽得滋滋拉拉响。抽完第一袋,不见柳氏来;抽完第二袋,还没见柳氏来;第三袋还没抽完,柳氏终于红肿着双眼,抱着孩子来了。
郭巨横了心,烟袋往地上一扔,,就举起镢头刨,刨一镢头,掉一串眼泪;再刨一镢头,又掉了一串眼泪。那柳氏更难受,坐在地头上解开怀,喂孩子吃奶。泪水从柳氏脸上哗哗流下来:“喝吧,喝个够,我儿这是喝娘的最后一回奶了!”
郭巨刨着刨着,刨出了一个大釜,就弯腰搬起来,打开一看,里头是满满一釜黄金,郭巨惊喜的睁大了眼睛,忙喊妻子来看。柳氏来到跟前,见黄金上放了一张纸条,忙拿起来看。柳氏也算大家闺秀,识文解字,见上面写着:“天赐郭巨,官不得取,民不得夺!”郭巨行孝,感动天地,得了一釜黄金,两口子高兴的又是哭又是笑。有了一釜黄金,还埋什么孩子。夫妇俩欢欢喜喜的回家了。
冯氏老太太一大早起来就听郭巨小两口在斗嘴,又听见柳氏嘤嘤哭,寻思:小两口莫不是因我吵架了。后来听不见动静了,到外间一看,大人小孩都不在家,就寻思别出什么意外,扶着墙挪到门口往外看。看着看着,见小两口抱着孩子风风火火的往家里来,忙迎着头问:“一大早又是吵又是哭的,是不是巨儿欺负媳妇了?”
“娘!”柳氏忙把事情咋来咋去说了一遍,把个老太太听得哽哽咽咽老泪直流,郭巨把一釜黄金抱到老太太怀里:“娘,您摸摸,都是黄金呢,往后咱可有好日子过了!”
冯老太太含泪说:“儿啊,这都是你一心行孝,换来的财运啊!”
有了金子,郭巨置了房子买了地,小日子就吃不愁,穿不愁了。
又过了些年月,冯老太太已是古稀之人,牙掉了,胃口也不好。郭巨想叫娘吃点可心的,一到逢集,就给娘捎四两水饺来,快割麦子了,郭巨就到镇口买夏种的家什,买全了,就往回走。走着,走着,忽得想起忘了给娘买水饺,懊悔的直生自己的气,忙倒回头往镇里走,没走几步,碰上个挎提篮的白胡子老汉,老汉就问:“刚才见你买了家什了,怎的不往家走呢?”
郭巨就把原由说了一遍。
“你还真是个孝顺人!”老汉说“莫回去买了,我买了两盘水饺,吃了一盘,剩得这盘正热乎呢,就送给你娘吃了吧!”说着,从篮子里端出一盘水饺。郭巨一看,那水饺还冒热气呢,忙谢了老人,收起水饺,急急赶回家。一进家门,郭巨拾出水饺,端到娘屋里说:“娘,今天给您捎了一盘水饺,还热乎呢,快趁热吃吧!”
冯老太太用筷子夹起水饺,放在嘴里咬了一口,没咬到馅,又咬了一口,咬出个冻冻蛋,冰得牙根子疼。老太太觉得不对劲,就挨个水饺掰开来看,结果是一个水饺里包一个冻冻蛋。冯老太太见这事蹊跷,就叫郭巨进来问。
“儿啊,你这水饺从哪家店里买来的?”
郭巨一听,以为娘嫌不好吃,就把忘了买水饺,回去路上碰见白胡子老汉,老汉送了盘水饺的事,一五一十的说给老太太听。老太太见多识广,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,她问郭巨:
“咱地里的麦子几成熟了?”
“有七成熟了。
“七分熟,七分收,今天就全割了吧!”
“娘啊,麦子才七分熟,割了太可惜了。”
“儿啊,听我的话没错,快去割吧,割了垛起来,先别打!”
“...........”
冯老太太见郭巨蹲在那里不挪窝,就把热水饺里包冰蛋的事讲了,告诉郭巨这是你一生行好,才得到异人指点呢,这热水饺里包冰蛋,是说明天中午奇热,要下冰雹呢!
这回,郭巨没再犹豫,磨好镰,带上扁担绳,去地里割开了麦子,乡邻们觉得奇怪,都七嘴八舌地问郭巨,郭巨就把娘的话对众人讲了。乡邻们一听,也都老婆孩子齐上阵,割开了麦子。只有郭顺不信,他的麦地最多,有几十亩呢,早割了要少收三成多。
郭巨和乡邻们割好了麦子,捆好了麦个子,七手八脚垛起来。
第二天,天就出奇地热。不多会,一片黄云盖上来,刮起了狂风,直刮得山摇地动;接着,天上泄开了冰蛋蛋,鸡蛋大的、鸭蛋大的,噼哩啪啦在地上乱蹦。乡邻们都在念叨,多亏了郭巨行孝,郭顺却傻了眼,冰蛋蛋还没停下,他就往地里蹿,去看自己的麦子,蹿着蹿着,一个皮锤大的冰雹砸下来,不偏不歪,正好砸在郭顺天灵盖上。郭顺喊也没喊,像歪倒了秫秸个子一样,蹬了蹬腿没有了气。
人们都说:“这是报应,报应!”
后来,乡邻们都学着郭巨行善行孝,积德积功。老人们得了儿女孝心,都活到百岁以上。冯老太太在郭巨夫妇的敬养下,活到了一百零六岁才寿终归西。
据说从那至今,这孝感社再也没下过一场冰雹,年年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。